景历和宣英喁喁私语的时候,瑞香正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早就知道皇帝有意叫太子去劳军,接触军务的事,可一直拿不准自己应该怎么想。

    如今朝中将领,皇帝兄弟二人手底下出来的是大头,多年前皇帝兄弟二人还亲自领军的时候,这两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为亲厚,可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总的来说,就是军中派系从当年两派不断分裂变化,虽然皇帝制得住,但升升降降,形势已经大有不同。

    这些年来季威之闲来在宫中教养皇子,忙起来便带着一支重新训练的亲兵到地方代天巡狩,每到一地便查当地的豪强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事,尤其严查隐户隐田之事,动辄便杀个人头滚滚。人人都知道这是他从军中退下来之后,皇帝给的一条路,不是没有想过在兄弟之间使什么离间计,只是始终不成功。

    季威之仍旧身居高位,是国朝第一的宗室亲王,手中的血腥也是越来越多,时至今日季威之都不用出京,稍微表露点意思,便能吓得地方上的豪强望族战战兢兢。

    他背后是皇帝,所作所为必然也是皇帝的意思,只要他一日不失了这种信重,就一日不会掉下来。只是随着皇帝的位置逐渐稳固,四边安靖,自然便不需要一个手握重兵的弟弟。且随着太子一日一日长大,皇帝自己倒是随时都能掌握得了军权,可是该如何平稳顺利地过度到太子手中,让下一任帝王不至于受人掣肘,便是一个问题。

    前几年皇帝临时巡视地方驻军,便带着景历,如今更是要他自己一个人去。瑞香也是去过军中的,知道景历过去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是太子,自然无人敢怠慢,军中虽然艰苦,可景历不至于受不了。摆在景历面前的难题,是如何在一个战功赫赫,积威甚重的父亲命令下,令各方刮目相看,此行脱颖而出。

    瑞香心里五味杂陈,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丈夫:“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对景历而言,父亲能够早早帮他树立威信,尤其涉足军权,自然是极好的,可是瑞香毕竟熟读史书,他也难免担心。

    皇帝知道他担心什么,听见他窸窸窣窣,自己也没有睡着,声音很是清晰柔和:“迟早都要做,不如早点叫他熟悉熟悉。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就该学着独当一面。何况……孩子们都大了,这些年你温柔宽和,景历也出类拔萃,友爱弟弟们,正因如此才过得和睦。然而有些人不得不防,有些事不得不做,景历要坐稳这个太子位,靠的并不是我一味的宠爱。偌大的江山他将来都要把握,自然是越年轻立威越好。他的性情像你,做事谨慎又聪慧,若不早早立威,如何用好下面的弟弟?”

    瑞香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让景历立威,是为了叫他用人?”

    定王眼看着就要成婚,既然景历成婚后是大人,定王自然也是。他的前途如何,瑞香也曾和皇帝商量过。因景历已经是太子,瑞香又一直觉得皇帝还会长长久久地当家做主,因此从来不多考虑,只是举一反三,不大想景行等孩子早早就离开自己。

    皇帝也答应了,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放景行就藩,这事本来也简单,宫外有的是前朝收回的府邸,修缮了挑近的给他们兄弟住好了,彼此还可以作伴。”

    瑞香很高兴:“就像是前朝的十王宅?”

    至于孩子们的前程,在朝中的地位,瑞香始终相信皇帝是个好父亲,而其中又牵涉到景历和兄弟们之间的平衡,既然并非一日之功,瑞香也就打算慢慢来。只是他本以为安排这些孩子的会是皇帝,没想到皇帝会让景历来做。但转念一想,瑞香就明白过来。

    太子位只有一个,景历已经占尽先机,他接下来数十年要做的事都是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犯错,不动摇。有些事前朝后宅都是相通的,瑞香虽然没有经历过多厉害的纷争,可在家住了二十年,还是听了不少家长里短,就曾经听过一位把丈夫收拾得清清楚楚的厉害姑姑和母亲私下里说话。

    “我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嫡庶尊卑分明,叫我去和他们争斗辩驳,离了我的位置,变成和他们一样不成?只要我一天在这里稳稳当当地坐着,就一天在他们头顶。”

    当时这位姑姑家里妾室闹出了事端,万家作为娘家人狠狠替她撑过一次腰,因此这位姑姑家里的事来龙去脉瑞香都清楚。当时他只是觉得人家厉害,后来却慢慢想明白,道理都是一样的。

    景历和兄弟们总是要守望相助的,对他来说用人的第一条就是用好自己的兄弟,如何令人信服敬佩,如何叫他们追求太子的青眼,和辅佐太子的机会,便是景历需要考虑和努力的事。

    皇帝能这样为孩子铺路,瑞香便沉默了一阵,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