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嵘怔了怔,对这件事的脉络已经模糊了。兴许是被钟子炀有意无心伤害的次数太多,他更有心去刻记些使他开心的事情。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明明都是为你穿的耳洞。不过我不喜欢耳朵上戴东西,一年不到就长死了。”当摆动不息的恶意游离至深处,靠近郑嵘总使钟子炀有难以名状的安定感,仿佛他以生命最初始形态归于羊水中,隔绝了与郑嵘无关的一切,“你们乐队怎么样了?你好久没提了。”

    “还是老样子,有时间大家就凑在一起练练。老刘生病了,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可我们还没正式表演过。”

    老刘刘成隆是“大海兽”乐队的主唱,弹一手烂吉他,花了四年才将将凑齐四个人组了个小乐队,曾被钟子炀尖刻评价“唱腔很土、很穷酸”。老刘成天乐呵呵得像是生活中毫无烦恼,他早些年在村小教地理,后来被调到市区最次的初中继续教地理。

    起乐队名字的时候,他在一张白板上先画了欧洲和非洲的轮廓,随后画了余下五大洲的图形。编外人士钟子炀凑过去,问,乐队要起名叫地球仪?老刘称赞道,也不错,但是我觉得我们乐队叫“大海兽”最好。老刘用笔在兴许是大洋的地方勾画一笔,说,《白鲸》里的大海兽被视为恶毒的生物,但它其实是一个因为藏着很多秘密的孤独老鲸,只是被人误解了。

    “上次见还把我喝倒了,怎么忽然生病了?”钟子炀眼皮沉了沉,“什么病?”

    “胰腺癌。”

    发现钟子炀睡着了,郑嵘将他的头轻放在枕头上,替他拉好被子。接着,他蹑手蹑脚回到客厅,用两根手指无声地敲着餐桌边缘。

    钟子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间他看到郑嵘背对着自己换睡衣,劲瘦的后腰有着足够钳握的维度,鼓翘的臀瓣严密地夹紧,临近腰线的淡粉色胎记蝴蝶半翅般贴合着肌理。倏地,它从郑嵘皮肉挣脱,轻佻地从钟子炀眼前跹过。

    “嵘嵘,你干嘛呢?”钟子炀蹙着眉翻了个身,感觉郑嵘身体轻压在自己身上,正伸手去够里侧的枕头。

    “我拿被子和枕头去客厅睡。”郑嵘小声道。

    钟子炀猛坐起身,睡眼朦胧地大力拍拍身侧位置,不满地嘟囔:“这是双人床。”等郑嵘在他身旁躺下,钟子炀才阖眼重新躺下,手摸到郑嵘手腕后就紧攥着。

    他梦到自己在放一只巨大的风筝,他紧抓住凯夫拉线和绞盘,被锋利的线绳割得鲜血淋漓,风越来越多,他的风筝被掀到天际,他也被带到半空中,他发现风筝线变成了一根湿漉漉的脐带,牵引着他向上,随即一声帛裂的轻响,他失控地下坠。梦境的失重感,钟子炀心头一惊,蓦地惊醒。他一看表才早上七点,往身旁一摸,只有软软一叠床被,探进被里,也没有丝毫残余的体温。他趿着拖鞋去客厅,早餐已经被准备好了。

    钟子炀闷气地去洗了把脸,又将湿脸埋进郑嵘的擦脸巾里闻了闻。他看了看手机定位里郑嵘的位置,忍到吃饭的时候,才给郑嵘拨了第一个电话,从齿缝里挤出凶巴巴的一句:“早餐难吃死了,牛奶都没有。大周末的,你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