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公不过四旬的年纪,可以说是正当壮年。沈毓也知道他因宣世子的事精神不济,没想到竟苍老至斯,看上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坐在厅堂里的宣国公,两鬓斑白眼里带着红血丝,见到沈毓时复又焕发光彩,就像是燃烧了最后的精力。沈毓试探地叫了声:“父亲?”

    宣国公当即就老泪纵横,哆嗦着手无所适从,嘴里就念叨着:“儿啊,我的桐儿。你还活着为父真的死而无憾了。”

    沈毓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有些羞愧,自己毕竟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宣世子钟秀现在另一具身体上。宣国公在他印象中是一介武夫,最是铁面无私常板着张面孔,走起来威风凛凛,可现在居然是这样儿女情长的模样。

    沈毓觉得心酸,这样的人却丢了最疼惜的独子,一丢就是八年。只是因为置身事外并不站队,被强行拉入世家纷争中。沈毓心中连连叹气,面上也应着景掉泪,哽咽道:“父亲,都是孩儿不孝。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宣国公重重地拍了拍沈毓的肩膀,摇摇头表情越发沉重:“走的好,为什么你要回来呢。”他也叹着气,身上隐约多了几分当年威武大将军的神采:“桐儿,这时候回来不是什么好事啊。”

    父子俩在厅堂说着话,沈毓这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他入京是看到的那些流民,是从更北边逃来的,一是因天灾,二是为人祸。今年是格外地冷,从之前的严冬便可见端倪。

    就连沈毓在的江南比以往也要冷许多,明明都四月余了却仍春寒料峭。沈毓突然明了,怪道神光寺上这时候还开着大片杏花,属实反常。

    更北边一月前甚至还下着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自去年到现在的这场严冬雪下过了头,造成了一场雪灾,冻死不少人。

    不止如此,雪渐渐停了却不见雨,自北疆到京城那一块发生了场大旱,甚至还伴有虫灾。百姓颗粒无收,饥寒交迫不得不逃荒南下。可这旱灾也在绵延,跟着流民肆虐更南方。

    宣国公和沈毓都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这是动乱的前兆。史书上有记载,大梁前的晋国,也是这般反常的天气。如果不出意外,到了夏日又是罕见的酷暑,北方大旱南方洪涝,饥荒蔓延全国,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朝廷却腐败不堪、各番争斗。

    底层的百姓易子而食,饿殍遍野,上面的权贵却醉生梦死,耽于享乐。众人自此再也无法忍受纷纷起义,推翻了晋国皇室改朝换代。

    大梁太/祖就是这场起义的领头人,底层出身都不识字,在他之后子孙也还争气,没出过什么昏庸无道之辈。裴怀虽然在世时有个暴君的名头,也只是对底下官员的暴,并未波及到百姓,反而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在位的短短五年做了不少实事。在百姓中名声不算好,也不算差。

    沈毓没想到,自己死的真不是时候,大梁难道要栽到他手里,这样真无颜愧对先祖。宣国公笑得嘲讽:“他们只顾着抢这皇位,哪顾得上那些百姓。”沈毓皱着眉,晋国已是前车之鉴,不过其亡国总会如此简单,当年不止内忧还有外患。

    内忧是天灾导致的一系列百姓反抗,再加上统治者权力交替的动荡。至于那外患,也是自反常天气开始,更北面的蛮族遭受的只会更多。他们本以游牧为生,却在极端的严寒干旱下失去了草场,也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牛羊牲畜。

    与本土百姓不同的是,那些蛮族长于马背之上,彼此之间就是用武力说话,最是彪悍凶残。更何况在南方触手可得处即是富庶的中原国度,饥饿的豺狼面对这么一大块肥肉,岂会不动心?

    虽然得不到完整的一块,但总要试试的,吃上一口也好。年岁正常时蛮族们就经常骚扰边界,烧杀抢掠,更别说面对生存问题,不搏一搏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当然要一举纵马南下。

    那时的晋国腹背受敌,蛮族们,也是现在北狄的前身北戎,一步步攻下北边的大片土地。晋国国都先一步陷于国内起义军,而非蛮族之手,可以说也是种幸运。

    大梁建朝后,第一步就是迁都于南边临京城,毕竟国都沦陷不亚于亡国,最能摧人心智。接着是把蛮族赶出中原国土,这一战持续了不下几十年,大梁才真的成了大梁。当然自后蛮族仍试图不断南下,却因今非昔比,次次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