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记得许多年前,我跪倒在地上,被张生的手下钳住臂膀时。而张生面带微笑,拎着我的外套,从我的口袋里收走了我的电话、证件、佩枪与钱包。

    其实受人所制,被收走武器和通讯设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钱包并不贵重,路边摊货,我也没带多少现金,更别提银行卡。更何况,张明生根本不可能在乎这些东西。按理来讲,我的钱包里根本没有能提起张明生兴趣的东西。

    除非。

    我眼看张生慢慢地打开那只黑色的皮质钱包,翻开,目光驻足,他的唇角缓缓上扬,然后轻笑出声,那一瞬间,羞恼、愤恨与绝望一起涌上心头。

    我知道,一旦打开那只钱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透明夹层里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男人侧影。那侧影的主人,正是张明生。

    我浑身发抖,好像自己不再是莫名其妙被抓来这里的受害者,而是无数新闻报刊登载过的那种阴暗可耻、暗暗迷恋他人的变态男人。我低头,望着张明生皮鞋下红黑交织的地毯,一时间头晕目眩,额头胀痛。

    张明生调整了姿势,正襟危坐起来,两腿也不再相叠,他的西裤腿直而顺滑,映入我的眼帘。在我的头顶,他终于开口,带着笑意,以一种知交好友闲聊的语气,他说:“于sir,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我们的初见不止误了张某,也误了你啊。”

    我抬起头,见他指尖仍然捻着那张窄小的剪报。

    他说:“真好,我很开心,于sir,这么多年,我想我从未被人这样惦念过,托你的福。”

    他说得温文尔雅,好像真心道谢,假如我不是跪在地上,说不定还会相信他的话。

    从此以后,我逐渐变成不见首尾的张太,而这张剪报,也成为了张明生编撰我们两个爱情故事的重要工具。

    他总对外宣称我和他是一见钟情,是天造地设,目光一对上,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此生中不可或缺的人,一旦无法见面,就心中空落,非得拿一张照片放在钱夹里,这样才能时不时拿出来观看,边看边笑,慰藉相思之苦。

    话虽然一股读书人的酸气,但他讲话时落落大方,笑意盎然,也听不出他是在故意夸大调侃还是在讲真心话。不管是哪种,在旁人眼里,他终归是幸福的。

    如同我的不幸福。

    从前我总回避去想,因为我会日日忧心后悔,以致精神恍惚。等我渐渐复苏起来,我的心也较年轻时平静得多,甚至可以苦中作乐。这几年,那些使我窘迫的瞬间已经被我反刍了无数次,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我拆解开来,反复地仔细消化。

    我记得,钳住我胳膊的手下之一,正是阿海。

    彼时他在我眼中,像是一台冷漠无情的机器,不爱说话,皮肤暗白如米,总是穿很薄的衣衫,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把我的手腕捏断。

    我疼得一头冷汗,心中悲愤交加,但还是心怀一丝希冀,企图唤醒他的良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是大少爷,而你是帮凶,假如他被抓到,或许还可以交钱保释,可是你呢,你说不定要坐牢判刑的,到时候你以为他还会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