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救下张明生大概两年后,出现了第一件虐杀警察案。一位姓何的同僚失踪三天后,他的尸体被流浪汉发现。尸首悬挂在空荡的烂尾楼三层,身上还穿着崭新的警服,配枪和证件摆得十分整齐,被凶手放在尸体的脚下。是复仇,还是单纯的反社会行径,我们不得而知。这桩案子调查了三个月,刚有了一点苗头,就听到又一位同僚被虐杀的消息,随之便有第三位,第四位。直至当年十二月,共有六名警察被杀,虽然作案手法极度相似,可他们的职位、就职区域各不相同,似乎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案件毫无进展,大家的义愤填膺渐渐沉闷下去,阴影笼罩了整座港岛,每天来到警署,都能看见每位同事眼下都挂着乌青。政府施压,上级沉默,市民不满,媒体谴责,再加上那似乎毫无破绽且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一时间选择辞职的警察数不胜数,警察在职人员急速流失

    凶手每一次都会将尸体悬挂起来,失禁伴随着死亡而来,现场狼狈不堪,偏偏每一句尸体衣冠整齐。这是挑衅,我们心知肚明。凶手好像在嘲讽所有警察,什么罪犯的克星,市民的护卫,只不过是他砧板上的鱼肉,空有皮囊的傀儡。

    我和李译也接触过这桩案子。一共六个受害人,四个现场。第一名死者,姓何,四十三岁,生前做到了高级警司,也是所有死者中警衔最高的一名。他的死惊动了警务处上下,同年,警署各部联合,开始清扫各方黑道势力。这项清扫行动倒是在打击黄赌毒这方面卓有成效,至于虐杀警察案,完全没什么发现。

    第二位和第三位死者被发现死在同一间废弃房屋,他们较死去的何sir要略低一级,但同样身处重位。警方一开始认为,这次凶杀是针对警方高层的复仇行动,可随着后面发现第四至第六名死者都只是普通的警员,最高也只是做到警长后,这个方向就被推翻了。

    站在阴森冰冷的毛坯房中,我从怀中掏出了烟盒,刚把烟含在嘴里,李译就按响了打火机,把火苗递了过来。

    我其实很少抽烟喝酒,只有遇到了自己有预感却拿不准的事时,我才会有种想要抽烟的欲望。

    李译问:“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除了第一件案子还能锁定一些嫌疑人,剩下的竟然毫无头绪。我查验过尸体和现场,将它们放在一起对比,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我说不出来。上级已经将这一系列的案子定下了基调,连环杀人案,我只是一个警长,除了记下几次功外,在警署内部毫无威信和人脉可言。这个时候,老师也悄悄暗示我们,这桩案子很麻烦,能避则避。我和李译都受老师教诲恩惠,把他视作父亲,他也对我们极好,想来是害怕我们被凶手盯上,死于非命。

    但我知道,我不甘心。李译也不甘心。

    我站在没有安玻璃的巨大落地窗前,遥望着这座城市,高楼大厦与鳞次栉比的矮房靠在一起,灯火互相辉映。往左边看,是这座岛的繁华,往右看,是这座岛的疮疤。

    李译来到我身边,他也看向了远方,半晌,他开口道:“小时候只觉得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长大了才发现,好难。”

    我吐出一口烟来,白雾瞬间被风吹散,抬起手臂拍了拍李译的肩膀,我说:“我总觉得成功不是一个能摆在桌上观赏的奖杯,假如没有终点,那说不定,了不起的是过程。”

    李译翘起一边嘴角,他笑起来。我这个师弟很少钻牛角尖,他最会使自己快乐。

    我们两个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风景,忽然,我想到了什么。

    一只羊丢了,所有人都出门寻找,把同一方向的路都找遍了,却还是没有答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方向错了。

    我没有告诉李译。直觉告诉我,这条路凶险无比,他家里还有阿妈和小妹,恋爱上也好事将近,我不能让他的人生出什么差错。

    我绝不会让李译有事。

    在我按自己的发现调查了一段时间后,又一件大案在社会上掀起了波澜。不过这次没有死人,只有金店银店被打砸抢了一通,巧的是,被盗的铺面都是张家的产业。

    张家几代富贵,子孙满堂,从政从商的都有,只到张耀年这代单传,剩下张耀年一个男丁,老一辈的重男轻女,他的姐妹只继承了很少的产业。或许也是报应,张耀年一儿一女都过得不好。女儿嫁给政界高层人士,无儿无女,不到十年就变成了寡妇,那位女士也信了基督,服侍上帝去了。小儿子则很少露面,结婚后一段时间,夫妇双双失踪,后来又忽然发现了尸首。张家如今只剩下一个长孙。不过张耀年的身体还算硬朗,手腕也狠,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威震。白道的宋家、詹家,黑道的龙珠堂、宣凤派都算是港岛赫赫有名的势力,且彼此看不上眼,可张耀年大寿,这四方势力的头目都去张家拜寿。有这样的背景,张耀年偏偏还要装朴素商人、良好市民,警方一边畏惧,一边陪着他们演戏,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