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湿了圆青长袍,戴着幞头的少年似懂非懂,在他注视之下,有些呆滞地静默了一会儿。

    “陛下,你可知自己身在何处?”

    闻言,缩在宋延身影下的少年软弱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出不去。”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他也不想出去。若是他不出去,就不必面对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在这里,起码他能有遗忘前事的时刻。

    不会记起十四弟在燕川渡河时,在他面前,为了救他,而被土龙生生啃咬而死,留下年幼无母的孩子。他残缺的身躯躺在他怀中,奄奄一息地语不成调,直到他猜出弟弟所想——照顾好他的孩子赵确及,他才肯瞑目。

    京城中表面恭敬他,背地却疏远他的亲朋、内臣,严苛不喜他的天子与曹皇后,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像甩不掉的噩梦。即便他去了随州,仍旧折磨着他。

    他胆战心惊,夜不成眠。

    恍惚间,仿佛听见宫里发出新生婴孩的啼哭,又仿佛见到当年来府上选中他为天子继子的那位内夫人,她来了,她来抓他回宫了。

    时常梦中惊醒,哪怕冬日,也是一身冷汗。

    惶惶不可终日。

    只要他存在在大内禁中,无疑提醒着天子,皇宫内尚无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嗣,唯有一个宗室子弟。他是天子不可违逆的天意,谁又肯承认自己尽了人事,却还是输给难以抵抗天意呢?

    何况这个人还是天子。

    上天的儿子。

    万民的君父。

    想让天子承认自己输了、错了,简直比登天还难。

    即便他知道当年天子已经变成先帝,葬入皇陵,不复存在。即便现在坐在殿前的是他,他已经是大梁昭告天下的新帝,多少个深夜,从卧榻上惊醒,他依旧是那个惶恐不安,心无定所的凡人。

    “我想起来了。”少年盯着宋延,在委屈愤怒交织之下红了眼眶。

    “驰援燕川那年秋天,我和十四领着骑兵为先锋,在江上撞上了一群擅长隐匿的怪物,它们虽然长着土龙的模样,但刀枪不入,嗜血成性,我们的兵刃完全杀不死它们,对上妖物,人力如同蝼蚁。我带着弟兄们奋力厮杀,血战至天明,江上尸首遍野,江水赤红。是唐寄奴,是司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