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殿下的张嗣修,万历又看向坐在一边的张居正,父子两人果然是很相像的。等到自己长大,相父也将逐渐老去,这时候坐在身边的,应该就是这位师兄了吧?不对,他只能站着,不能坐着。能在朕身边有坐位的,只有相父一人,其他人不管是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若干年后,张嗣修将变成相府这般模样,然后跪在自己脚下行礼的情景,万历心头莫名生出一种兴奋之感,盼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说话的声音,也格外高了些,勉励几句,才继续下面的仪式。

    “小姐……顾公子求见。”闺房内,小丫鬟拿了名贴递过来,张舜卿并没看名刺,而是一脸不悦地问道:“顾公子?那是何人?内外有别,你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刺送进来。”

    小丫鬟对张舜卿是很有些怕的,或者说在内宅里,张舜卿的可怕程度可以比美张居正。被一句责问吓得面色发白,跪倒在地道:“小姐饶命,奴婢是奉游总管的命令把名刺送近来,其他一切都不知道啊。”

    阿古丽连忙对张舜卿道:“那位顾公子,就是两天来家里拜见老爷,老爷还请小姐去见面那个。”

    张舜卿想了想,这才恍然道:“哦,是顾老世伯的孙儿,叫什么来着……实在是记不得了。这人怎么如此糊涂,老爷不在家,他便是要拜也是拜家兄,给我送名刺干什么。你去告诉游七,让他自己招待这个顾公子,再拿些银两给他就是。打秋风的,不要来打扰我。”

    阿古丽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老爷的心思白费了。其实以张居正的行事风格加上他的权势地位,虽然自身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但是在实际的工作里很少会有心情去玩一些小手段,大多是一力降十会。这也是人之常情,当靠简单直接的手法就能达到目的时,也没几个人再愿意花费心思去策划谋略。只有在自己爱女身上,这位相爷才会破例放下身价,拿出些水磨功夫来讨女儿欢喜。

    那名叫顾实的年轻人阿古丽也见过,相貌不凡,比之范进的相貌其实更英俊,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厚道的男子,甚至有些懦弱。第一次见到张舜卿时,脸立刻就红的像着了火,说话都有点结巴。如果嫁给这样的男人,大小姐肯定能把对方拿捏住,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其找这么个丈夫,足见张居正的用心良苦。

    由于两家世交的关系,张居正让女儿出来与其见面也算合适,张舜卿全程表现的很有礼貌,不失大家闺秀身份。可是于礼貌之下所潜藏的冷漠,也让人感受的很明显。这位顾公子依旧不屈不挠,看来是对小姐动了真心,当然,这也与张居正的暗示密不可分。只是从小姐的态度看……老爷这次又失败了。

    张舜卿不管阿古丽怎么想,而是兴奋地将她拉到窗边,指着皇极殿方向道:“算计时辰,现在该是二甲唱名了。二甲人多,一个个拜来不及,只在宣制唱名结束之后,由传胪带班出来唱赞拜见。所以二甲头名是个极重要的名次,这份光彩也是其中之一。退思现在多半带着那些同榜,给万岁行礼……”

    金殿之内,万历望着眼前的范进,心头微微有些兴奋起来。抛开身份因素,万历现在就是一个中二少年,外加范进连环画的忠实粉丝。粉丝见到作者的心情,不因身份不同就有所变化,其心中亦是兴奋喜悦兼而有之。如果不是有相父在旁,以及金殿环境限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把范进拉到身边就剧情进行探讨,顺带催个更。

    现在自然不能做这些事,万历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向范进询问了几个极寻常的问题之后,进行了一番语言勉励。饶是如此,这也是格外恩遇,毕竟连状元、探花都不曾享受到这种待遇,带班出来唱赞的范进能被天子问话,这是何等的光荣?所谓简在帝心,一个进士能被天子记住名字,于日后仕途发展,官场前途的助力不需多言,文武大臣对范进的名字本来已经不陌生,但此时却更要着力记住:这个苗子恐怕不简单。

    张居正在旁不动声色,心内对此并无意见。这样一问一答,更做实了范进是皇帝看中的举子这一事实,言路上就不好对其名次身份多方为难,张四维这下算是彻底摆脱怀疑。这种天子私人身份,于范进未来仕途发展是双刃剑,好坏作用都有,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帮衬他,带他发展。范进要想保持住这份恩遇,并且能够靠着这身份获取更多的成就,就只能依附于自己,没有其他路走。这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选。

    不过问答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些,皇帝显然很享受这种特殊粉丝见面会气氛,一问一答渐渐忘了时间,直到张居正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像被鞭子抽了一记似的,身子轻微地动了动,示意范进退下,宣制继续唱名。

    等到三甲名字全部唱完,所有中试举人的身份,至此就成为了进士。所有人皆俯伏在地,教坊司做中和韶乐显示之章,在这雄浑的乐声中,这些新科进士四拜天子之后起立平身。执事官高举正式的金榜从皇极门左门而出,中和韶乐停止。文武百官入班,鸿胪寺官至丹陛中道,跪倒致词:“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赞五拜三叩首!”文武官不拘品级,同行此礼,作为对这次盛世大典圆满收宫的庆祝,庆贺天子又得到了大批人才。

    至此,传胪仪式结束,锦衣卫持伞盖仪仗、鼓乐引导,进士紧随在后,到长安左门观榜。

    其实此时的观榜,已经变成了夸耀,一大群书生乃至富翁、士绅以及普通的无赖闲汉,会在这里团团围着,参观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乃至一些胆大的女子,也会在这个时候来开眼界,即使不能像宋朝那样榜下捉婿,但也可以看看文曲星,记熟他们的模样,让一腔相思有个寄托处。

    这一天最风光的是状元,在挂榜之后,将由顺天府派出仪从伞盖,送状元归第。不过这一科规制略有不同,一甲三名,都有伞盖仪从护送,鼓乐吹打,金锣开道,向各自居处走去。一路走,便是一路围观,有人将鲜花高高抛起,落在这三位文曲星身上。

    道路两旁的买卖门面都开了门,店主与伙计围在门口,争相观看新科贵人的相貌。这三人中,以张嗣修卖相最好,自然最受欢迎。百姓们不去考虑具体学识高低,只看谁的相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