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光不经意扫到楼上的东厢,这才突然想到玊儿姑娘,此刻正因病痛卧床不起。心中不忍,我便愈发想要主动帮衬帮衬那位初来乍到可怜的女孩,即使不能改变她即将开门接客的命运,便是稍微让她在这异乡感受些许来自陌生人的温暖也是好的啊。

    算来该是晚膳后服药的时辰,何不去膳房端了她的汤药,再亲自送上楼去喂她服下?如此盘算,我便大步往前院走去。行至膳房,正欲推门而入,却听一旁的小屋里似乎有人正在窃窃私语。我心知古怪,便屏息往前凑了上去。

    “——这些哪里还需要您来吩咐,她一来便以花魁自居,哪有不惹人记恨的道理,一听她身边的丫头说她正巧在信期,姐儿们便纷纷按耐不住出手了!”

    只听一个油腔滑调的小厮压低着声音道,“主母原也是个周的,生怕日子撞上了不方便,便已早早预备下了止经固血的药饮。只是任她如何防备,却又哪里防得住那些精怪!这不那日前头实在忙得走不开,便叫她们得了可乘之机。有的将药方里的附子换作了柴胡,有的将淮山药换作了益母草,有的将炒地榆换作了满山红,有的将巴戟天换作了千里马……还有那没这些个本事的,竟也都舍得豁出银子,或让伙计往她的茶饮里下些银杏槐花,或叫厨子在她的饭食中加些豆腐麦冬。虽说不是什么虎狼毒物,药理上却也都是活血生热的。如此齐心周的招呼上去,积少成多,便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受不住啊!如今连姐儿又命人好生养护着,这不又是一个机会——便可着那最生猛淳厚的药使,只求一个虚不受补,乐不得立时三刻治死了那个小娼妇才好呢!”

    我越听越是心惊,直到最后身上汗毛尽数倒竖起来,腻腻渗出一层冷汗,哪里还有适才半分的悠哉愉悦。

    没想到玊儿此番风光而来,竟是生生着了桃销楼里那些心思歹毒的恶婆娘的道。她们于这些日常细碎的工夫上做手脚,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就连补药都可以被偷天换日的换成毒药,若非今日偶然听到,我与花姨的一片好心岂非成了置玊儿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推手?

    “不想姐妹们这般齐心,竟是我多虑了呢…”一个尖细的女声轻笑道,“只是她们行事未免太小心了些,这天长日久的,不能即刻送她上路不说,没得还作践了库房里的好东西不是!”

    “我的好姑奶奶,您是红人,自不怕事大。那丫头可不是别人,是万人瞩目的牡丹状元啊!何况又得主母与连姐儿关照,下手便更不方便了。”那小厮赔笑道,“您只瞧着她这次倒下不打紧的样子,那没个十日八日怕是接不得客的!如今又有别的姑娘拦在头里,与您房里没有半点干系,您还不乐得清闲干净,擎等着坐稳您桃销楼头牌红倌人的位子呢!”

    “如你所言那便好了。”只听那女子恨恨道,“那小蹄子一进楼便是金尊玉贵的体面,什么身价,也配住在我对房?偏生花姨还那般器重,任她矫情作态也没有一句打骂。我却因着不受她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侄女喜爱,被她们数次排揎再三折辱,在楼里丢尽了脸面——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心脏冷不防紧紧皱缩——是姬萨容。

    “正是呢,谁不知道那小娼妇没来之前,桃销楼便属您最受主母和爷们的宠爱。其实要小的说,您便是吃亏在了家世来处,不比人家的名声响,否则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处处被她压一头了。”那小厮帮腔道,“小的原也见过一眼那个牡丹状元,左不过模样周正些,整日冰着一张脸,像谁欠着她八百吊钱似的。哪里比得容姐儿您风情妩媚,爷们见了便不肯移目的!”

    “猴儿嘴,愈发油腔滑调了!”姬萨容咯咯笑着,随即略整肃了声气道,“我今日来也不是听你说这些浑话的。实话告诉你,我是一刻都不愿再同那小蹄子一处住着,她早一刻去了我便早一刻心安。这是我从西域带来的宝贝,你只需帮我撒些在那小蹄子的汤药里,不出一炷香便能结果了——”

    “——容姐儿,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那小厮似是极为慌张,“这杀人害命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小的便没有活路了啊!”

    “你怕什么,花姨若追究起来横竖由我替你担待便是了,怎的替她们换药就敢,替我做事就这般畏首畏尾起来!”

    “这罐子里的药虽都动过手脚,却无一不是说得上名字的好药,自然不易察觉。便是来日主母追究,也大可把过错推给郎中,横竖与我这个煎药看火的无关。可是容姐儿您这…”那小厮惊惧道,“别是前头福大总管误食的那——”

    “——你别管…罢了,我自己动手也是一样的。”姬萨容似是微有愠怒,“你只给个痛快话,到底要不要帮我隐瞒此事!”

    “我的好姑奶奶呦,您说您这是何苦来呢…”那小厮似是万千为难,“小的也说了,这罐子里的药已经足以置玊儿姑娘于死地,您如何便这般心急,非要脏了您自己的手呢——”

    “五百两银子,成不成?”

    “容,容姐儿……”那小厮一时语塞,似是没有听清姬萨容的话,“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