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和人一样,也有春困秋乏冬难过的特点,人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羊是一年之计在于秋,秋草营养丰富,水份少,草籽饱满,要抓住这个好季节,让羊多吃,吃好些,多积些脂肪,这叫追膘。没个好膘分,羊就过不了隆冬,母羊就很难正常的生儿育女,即使侥幸熬过了冬,也度不春乏关。羊的膘分不太直观,看骆驼就很明显,那峰,没膘乏塌时软塌塌地吊着。走路时,它们腿脚无力,一晃三抖,也像歇了磨的驴,更像二八月的汉子,总是没精打采的。这时,别说驮东西,只它那身骨架,瘦死的骆驼如驴大,就够它难以支撑了。好不容易熬过冬天,春来了,草芽儿也发了,水也清了,它们吃了春,欢实了夏,把那嫩草嚼成绿汁,把那硬柴咬成草屑,吸了营养,变成膘分,好生吃个肚儿圆吧。,秋天温饱思,开始忙乎传宗接代的事,公驼就忙乎了。就像看了黄色录像的年轻光棍那样赤红了眼,它们的嘴飞动着,嚼出一嘴白沫子。它们边嚼边叫,就是那种直杠杠骚哄哄的味道。它们两眼放光,骚光四射,你当然知道它们找啥。它们其实用不着找,有时,发骚的母驼也会自个儿寻了来,羊和骆驼的情况一样。

    初秋,沙漠天空的颜色如娃娃脸,一会哭,一会闹,一会喊,云好像接受了沙的洗礼,那云,是水汽经过沙子过滤而蒸腾上来的,干净纯洁,白的耀眼,软的如絮,高的不可测度,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阴云密布,乌云从天而降,变得很沉很重很浓,笼罩在沙丘上,映入眼帘的人们一定会把它们看成是沙丘的黒色大斗篷,沙丘有多大,阴云就比它更大,乌云密布时随时都会塌下来,刮风下雨时亲吻着地,电闪雷鸣时擦着地,雨水泼妇似地撒泼下来,阴郁的沙丘被水搅的浑浊不安,到处冒着泡泡,桑拿浴般冒着灸热的白气。有时,这雨中夹杂着冰冰雹,来得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雷声,只看到鸡蛋和豆子大小的冰雹乒乓倾泻而下,树叶掉了,草断了,羊被打得“咩咩“乱叫,牧羊人头顶老羊皮袄,在羊群里巡视,拉起被大雨冲倒或者冰雹砸你的乏弱羊和小羊羔,不要让他们在沙里溺水或沙子进鼻腔溺死。

    天上的雨下着,沙漠则静卧着,一点也不会受到惊扰,雨水落在它身上连个影儿都没有,我望着一条条蜿蜒的沙丘,只是有着颜色的深浅变化,渴饮着天下降下的甘露,仿佛在收收,养精蓄锐,积蓄着力量。

    连着下了二天雨,时大时小,淅淅沥沥,淋的人心情也湿漉漉的,很不清爽,我到隔壁找山蛋和歪嘴玩,俩人都不在,和尚手持念珠,闭着眼,轻声念经,声音低得如蚊子叫,就这样,一撮毛和蛇狼还嫌烦他像个蚊子,“嗡嗡嗡“地吵得耳根子不清净。他俩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屋子里如填火炕地冒着烟,又薫得和尚难受,可是和尚却忍着不说什么。我纳闷地问:“下雨天他俩跑哪玩去了?”一撮毛懒得理我,蛇狼却慈眉善目地说:“到沙枣林子捡蘑菇去了,你也去捡着玩,记得把你的羊皮袄披上遮雨。”我听了立即来了兴趣,唧唧喳喳地说:“你也走吗,我们一快去,多捡些蘑菇好吃。”蛇狼不紧不慢地说:“爷老了,水淋扒拉的,懒得动身子了,你去吧。”我跑到外边,天灰蒙蒙的,雨像雾一样,细碎轻柔,飘在身上,落在脸上,轻拂慢舞,惯舒服的,我也顾不上披老羊皮袄,直奔沙枣林,场院的盐碱地坑凹不平,刚下过雨的缘故,滩里低洼的地方统统积满了水,我跳着躲坑走,像麻雀般跳跃行走。远远的在在细细麻麻的雨雾中看到他俩的身影,如俩只羊在动。他俩头顶着老羊皮袄在沙枣树里的芨芨草丛里晃动,我边往前赶边大声喊上了,“山蛋,歪嘴,大坏蛋,出来玩也不叫我。”他俩回上头来看见我,招呼着喊:“回去披上皮袄,小心雨淋湿了感冒。“我才不管呢,加快脚步来到他俩跟前了。山蛋关心地问:“下雨天的你不在屋待着,跑这里来受罪。”歪嘴接着说:“来了也好,多捡些蘑菇,晒干了慢慢吃。“我顾不上揣摩他俩的话,只关心蘑菇是怎么生出来的,长在哪里?在家吃过蘑菇,却不知蘑菇怎么长的,急急的从歪嘴手里提溜的两串蘑菇接过来看个究竟,肥嘟嘟,肉乎乎,带个盖头,像个小雨伞,再看筐里,已有半筐了。“哇,你从哪儿找到的,采了这么多。”我惊奇而又急迫地问。小蛋说:“蘑菇长在胡杨树和沙枣的根和断茬上,阴雨天就冒了出来,你跟着我找。“说着,头一低拿着棍子拔拉开树根的草丛寻找,我跟在他身后,像个探雷的,仔细搜索,他还没发现,我却先看见了一簇蘑菇,激动地冲他俩喊:“蘑菇!蘑菇!”他俩人过来,低头一看笑了,“狗尿苔。”一样样儿的话。歪嘴又补充一句:“碎怂,眼睛倒是比我们尖。“我不懂他俩的意思,就问:“这不是蘑菇吗?我看比你们捡的那些还好。”“是蘑菇,是不能吃的蘑菇。”山蛋耐心地对我说。“咋了,肥嘟嘟的咋不能吃?”我一脸的茫然和不解。歪嘴解释说:“有两类蘑菇不能吃,有毒的和狗尿苔,狗尿苔是狗尿后长出来的,恶心死了。”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懂,不知道这些东西长的一个样,怎么又不一样。山蛋说:“这世上的东西很怪,有些是中看不中用,如羊粪蛋蛋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草,有些是诱惑人却害人,如鸦片花开的美,果子却是毒,玫瑰花漂亮,枝上却带刺,女人长的美,废人,有的心还比蛇蝎还毒。蘑菇也是这样,长的肥而大好看好,大多不能吃。“歪嘴听着揶揄道:“山蛋别他妈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见过几个女人,怕还是童子身吧。“我对他俩说什么似乎并不关心,只是急切地想了解筐子里那些干瘦的小蘑菇和地里肥溜白腻的大蘑菇的区别,他俩人却说不清道道,不像老师教我们识别植物,会讲什么科目,杆枝叶的颜色数量等等。山蛋又领我找到一个蘑菇,在沙枣树根上孤零零地立着,上面还有浅褐色的纹路,指给我说:“这个就是能吃的“。我怎着就一把抓了过去,结果撕了个稀巴烂。山蛋埋怨地说:“你急啥,笨手笨脚的,用铲子从根上铲,或用手抓住根根拔。”我吐了一下舌头,虚心地接受批评教育。按照他俩的指导,我很快就学会识别他们采的那一类蘑菇,不知不觉釆了一下午,筐子快装满了。直起腰来,才发现浑身湿透了,我用手将头发和脸上的雨水抹下来。才注意到雨虽然不大,却一直下着,天阴沉沉的,风忽大忽小的,一会东一会西的,身上感到冷飕飕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就感觉到了冷,嘴唇就青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哆哆嗦嗦地道:“好冷,快回吧。”

    当天我就感冒了,发着高烧,王姨埋怨山蛋和歪嘴,说:“你们俩个大人,也不知道照顾孩子,光知道自己披上老羊皮袄,就不看这娃穿着单衣。“歪嘴辩解道:“我们让他回去披皮祆,他不听吗。“王姨摸着我的额头说:“越来越烫了,父母不在身边,又没个医院,也没有药,这咋办呢?“王姨往炕洞里填牛粪柴禾烧火,由于连着几天下雨,柴和牛粪都潮了,点了半天点不着,屋子烟熏火燎的,我剧烈地咳嗽。她就扯着嗓子喊:“歪嘴!歪嘴!去料场掏个洞,从里边抓点干柴来。”歪嘴也冷的瑟瑟发抖,听瘸腿婆呼唤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出了门,不一会抱了一捆干草进来,这才点燃了火,一会炕面热乎了,我就不冷了,他又给我加了被子,让我出汗。这时,蛇狼和一撮毛及和尚也来看我。我迷迷糊糊的昏睡着,就听和尚在念经咒,一撮毛用双手搓着我的额头,拿出一根缝衣服的针,往上面吐了些唾沫,在我的额头上针刺放血。王姨啧啧地说:“看这血都是黑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是我到这里后睡的最长的一夜,虽然开始头痛脑热不舒服,可疼着想着就睡着了,连个梦都没做。第二天中午,我从昏睡中醒来,浑身乏力,烧却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