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看那女人叠被子扫地,我才知道昨晚在她屋里睡了,昨晚的过程忘了,但又羞的我脸红耳热了。

    竖起耳朵,场子里传来的羊的咩咩声,牛的哞哞声,马的咴咴声,狗的汪汪声,他们喊呵牲口的声音和甩响的鞭声。

    出了门,我望着远处笼罩在早晨阳光里的沙丘。在阳光下如刚醒的睡美人一样慵懒沉静,逶迤地托着长长的裙摆,一道褶子连着一弯深谷,无垠地伸向远方。

    初来乍到,王姨带着我去熟悉情况,我们的门前放着磨扇,碾子,碌碡,这些都是农村常有的,我见着不奇怪。

    院子里的盐碱谁路,经常被牲口和羊们踩来踩去,渐渐的就有的地方高有的低,很不平整,王姨腿瘸,走在这高低不平的路上,一腿高一腿低的晃着,瘸的更厉害。看她在前面走路的滑稽样子,我在后面偷偷掩着嘴笑。

    门口吹起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扬的雾一样,平地烟起了沙尘,王姨把围在脖子上的头巾拉扯到头上遮蔽风沙。

    二百米开外的远处,平缓低浅的沙滩呈现一派黄褐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再往远处眺望,是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全是清一色的黄沙堆砌而成,这里是黄沙的世界,黄沙的海洋,绵绵的黄沙与天际相接,根本想像不出哪里才是沙的尽头!

    我们的地窝子和羊圈以及牲口棚,坐卧在沙漠中,场地有二个打麦足球场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场地周边稀稀落落的沙枣树,我摸着它的枝杆,如红柳一样粗糙发着紫亮的光色,树枝上挂着青色的小沙枣,密密麻麻的。王姨以为我是水浇地来的人,不认识沙枣树,夸耀地说:“你要是五月份来,这树上全是黄花,密扎扎的,一簇一簇的,好看着呢!也香的很,风一吹来,老远都能闻着。再过几个月沙枣就熟了。“

    不用她说,其实我家就有沙枣树,我不稀罕,每年5月,伴着鸟儿的歌唱,当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甜香时,我知道,沙枣树开花了。沙枣树的花细碎繁密,花香诱人,在腾格里沙漠和周边长大的的孩子,大多把沙枣树当作家乡的果树,记忆里都萦绕着沙枣花沁人心脾的清香。

    我之所以看它摸它,是觉得它与我们家的沙枣树有区别,我们家的沙枣树枝杆更翠绿,树皮翠绿毛茸茸的,是水分充足,和风细雨,阳光雨露留下的生命爱抚特征,像人皮肤上的汗毛,这里的沙枣村,低矮瘦小,虬髯硬刺,树杆上伤痕累累,断裂处结着粗糙的疙瘩,如一个人身上长着难看的瘤子似的,树皮不是通常植物的绿色,略显干旱的枯黄,太阳晒出的紫红,风沙摧残的磨砺,枝条硬扎扎的,一点柔软和妩媚都没有,上面还结着尖尖的小刺,更像枣树粗狂硬朗的样子。往树低下看,稀疏的芨芨草和黄蒿也和这树一个德性,干瘪瘪,黄扎扎,灰不拉及的。我露出厌恶嫌弃的表情,用脚踢沙枣树杆,如碰到石头一样,脚疼的我呲牙咧嘴,树丝毫未摇动。

    “这树长得像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皮没光泽,疙里疙瘩的多难看,这草也死不死活不活的,没有一点生气。“我掩饰着刚才那一脚传来的疼痛带给我的窘迫,没话找活地说。

    王姨把自己的头巾往紧拉了拉,看着树说:“这里空旷、干旱、炎热、缺水、还有狂风和沙尘暴,树和草要耐寒、抗旱,才能活下去,风吹日晒久了,有着与沙子一样的颜色,长得干、硬、才能抗风御寒,不倒。“是啊!她说的对,每年4月,多情的柳树早已吐出新叶,高高的白杨也开始发芽,可这些树在沙漠里活不下了来,沙枣树其貌不扬,不与杨柳争春,不和桃李为伍,却能在任何地方都能活着。

    看着这些沙枣树我就琢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动物,一方水土养一方植物。

    沙枣树林里有口水井,井台是石头垒的,旁边放着一个用白色厚帆布做的吊桶,四周湿淋淋的,地上泥泞,井台前摆着一个木制水槽,宽约二尺,长有丈余,是给牲口和羊饮水用的,我拿起水桶放到井里,徐徐落下绳子,约有丈余深就到底了,打了一桶水提上来。我说:“这井浅,我们村上的井比这还深一米多。“王姨皱着眉说:“井太浅水苦焦,牲口都不好好喝。“是呀,我看水泛着白糊糊的颜色,不干不净的,喝一口咸咸的,还不如在厨房缸里的水好喝。我问王姨:“这水比缸里的还苦?“王姨解释说:“从这里打水回去,放一会,把上面的撇去,中间的舀到缸里,桶底下的倒掉。缸里的水是过滤了。“我摇摇头,心里叹息,沙漠不如庄稼地好,连沙漠里的水都不如我们庄子水浇地的水好喝,还不知道有哪些不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牲口棚后面是草料棚,紧挨着是码着草垛的草料场,棚子不大,放着一具铡刀,旁边堵着铡好的一堆料,都是寸许长的草杆结。我拉起铡刀,约三尺长,一尺宽,刀口磨的亮亮的,寒光闪闪,王姨赶忙制止:“快放下,别伤了手。“我说:“我们生产队有这个,我玩过,我给你讲,我们语文课本有***革命烈士的故事,她就是被敌人用这种铡刀把头切掉了。“王姨把手捂在胸口上,惊讶地说:“谁这么凶,这么狠,下得了这个手,有多大的仇啊。“她显然不知道***的英雄事迹,我就把书背了一遍。她听得一直捂着胸口。

    来到羊圈,下半截是泥墙,上半截是木棍扎的篱笆,粗糙很不规整,性口棚是土坯砌的棚子,倒比我们住的地窝子高大一些。

    往西走一里地,是一片神秘的沙漠小绿洲,是我们放牧的草场。沙漠里的植物都有自己的特色,都在以各自的形态诠释着生命,卑微、艰难、索取少,奉献多,证实着自己的存在,长的显眼的是红柳,沙丘上丛生无数,枝条红色,细枝无数,枝条柔韧,抗大风,匍匐倒地也不会折断,是牧民做套马杆和鞭杆的好材料;“狗狗秧”,开紫色小白花的草,犹如一个扎着小辫子,穿花衣的小姑娘,让人爱怜;蒲公英,虽然满枝是刺,但开着金菊一样的黄花,花瓣如柔软的细针,抱拢聚着,好亲密,好团结,好友爱;乞乞牙也是带刺的,叶边呈锯齿状的草,鲁班发明锯,据传说受了这个启发,看上去矮矮的、孤孤的、散散的,叶边有一些小刺刺儿,仿佛也有一点点的保护能力似的,星星草,黄花点点,草碎麻麻的,如沙的缈小;这些小草,尽量地减少吸取养份和水,扎根艰苦朴实无华地生存着,厚重的积淀,卑微的存在,顽强的生存,在极其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保持着祥和与宁静,使沙漠不死,存在一线生的活力。这里的沙,这里的树和草,延续着奉献精神,滋养着牛马骡羊,唯有那忍受孤独、干旱、高温、寂寞,形成一个沙漠绿洲的世界。

    有了绿洲,就有了植物,有了植物就充有了生物,有野生的,有人类驯养的。我们的驻地就在这里,是一个人际罕至的寂寞荒凉之地,这个牧羊场,有沙枣树,胡杨,有杂草,有人就有地窝子和烟火,就有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