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两回熟,办手续收拾东西然后离开的事情,对蒋一乎而言一点都不陌生。

    高中时还有一大堆他未翻过的书、囤在吉他社里未吃的零食、穿了两年的T育服。他想把旧吉他留给孙淼,他走后她就是吉他社社长了,不会弹装装样子也好,但她却不想要,她只想要块拨片。那块拨片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蒋一乎也不想给她,两人猜拳孙淼赢了,他不依不挠要求三局两胜,最后她羸了十局。他从不知道自己猜拳这么废。

    东西有点多,她替他搬到门口,站在马路旁拦车。她的白sE校服洗得黯淡,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马尾。九月的午后太yAn晒得柏油路发热,烘得她的脸红红,额上颈上微微地流着汗。他曾经以为,不需要很长时间,他就忘记她的脸,事实是过了几年,他连她裙摆上的皱折都记得一清二楚。

    第二次离开简单得多,他没有放什么在艺校里,只有那支旧吉他和一双练舞的鞋子而已。经过校门时顺手把鞋子丢在那里的大垃圾桶,背着吉他回家倒头就睡。

    他手上的工作都是老师介绍的,听到消息后都发简讯来说暂时不用他了,本来还忙得脚不着地,忽然就没事做。NN没有多问,老人家心眼通透,又开始接起改衣补衣的小细活。家里那台很久没动的裁缝机咔咔地响,他站在她身后什么话说不出来,他的储蓄撑不了多少日子。

    突然要找工作不好找,他最初是在一间快餐店打工,每天离开时一身黏稠的油炸味道,洗过澡还是洗不掉,他察觉到了,还是装作不知道,店长把他安排在收银,生意忙得他什么都没有时间想。

    在前台遇见以前的同学,自以为风趣倚在柜台上向他讨同学优惠。直到那一下他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本来还像活在云里雾里一样,凭着运作的理智齿轮推动前行,直到从那个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封闭的情感盒子被掀开,情绪排山倒海地来。

    他不能回家,他无处可去,他只能躲起来。在不知道哪里的一条后巷坐到天黑,瞪眼看一条水管一点一点地漏着水滴,擦了擦脸回看人来人往的大街。

    他活了好多年顺利的人生,像骨牌一样哗啦通通倒下,前无去路后无归处,渐渐往深渊下陷。

    鼓起勇气重新走出去,被大街上的灯光霓虹闪得眼痛,耳鸣嗡嗡,突然有人拍他的肩,他回头瞬间见到秦石晋的笑脸,但听到的却是nV声:「先生,你没事吧?」他一眨眼,所有向他投以注目的人都是似曾熟悉的脸孔,天罗地网,cHa翼难飞。

    那种恐惧一旦醒觉,连正常生活的力量都被cH0U光,无论什么天气都像Y沉琐碎的细雨,在街上每一个人都像认得他,所有人的笑容都是不怀好意和落井下石。

    试镜的时间定在两周后的月末,孙淼说杜导很喜欢他的作品,主要是见见人谈谈话,看他b较适合做什么位置。蒋一乎想着他要是能用上一两首歌,就算不是自己唱的,拿点版权收益也满足了。

    孙淼心心念念想要他回到幕前,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日光下表演过,更别说是面对审视批判的目光,可是对着她的期待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乖乖养嗓子,她还亲自打给虫子帮他请几天假。若是他自己讲,虫子肯定诸般刁难,但孙淼叫两声虫哥他就应了。

    当日早上他们两人一起出门,他照旧地戴上口罩,被她伸手拉下来:「不要戴了好不好?」

    他点头,但还是重新拉回去遮住大半张脸:「去到那边就不戴。」像他这样的身量,大热天时还在人群中戴着一个黑sE口罩,其实更加惹人注意。他在外面吃饭时就算得把脸露出来,一有空档就紧紧挂住口罩。孙淼初时在龙巢见他如此,以为他只是怕在那里有观众纠缠,后来知他每逢外出都戴着,家里有一角囤着几十个存货,像护身符一样。

    她握住他被冷气吹得冰凉的手,刮了刮海绵质地的口罩,再问了一次:「不要戴了好吗?」

    他和她对恃了一会,喉核上下滚动没有说话,孙淼慢慢抬手到他耳后绕了一圈掀开遮盖,底下的他紧抿着唇,和她相握的手不自觉用力,但还是没有拒绝。

    她踮起脚尖轻吻他一下,安抚他说:「他会知道的,他们都会知道的,你这么好,让他们看看。」

    他搬到这个住处后,几乎未试过无遮无掩走出大门,连下楼扔个垃圾都是蒙着脸的。孙淼打开门出了走廊,在门外朝他伸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