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战争使得边陲之境的人类聚落遭受重创,幸存者在滔天的火焰熄灭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钻出避难所,像瓦砾下艰难萌发的幼小的花芽。他们在面目全非的废墟上跌跌撞撞地寻找着逝去的亲人,但那些尸身早已被焚烧作无法辨别身份的白骨。他们决定先与其他幸存的人类汇合,之后再将这些尸骸集体埋葬。

    “神官先生,您认为侵略我们的家园的魔物是邪恶的吗?”一个大约十四岁的少女扯了扯神官的袖子,声音颤抖地问道。除了她之外,神官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无精打采的孩子,他们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只能像一串小尾巴一样跟在神的代行人身后。

    “这是自然。魔物没有理智,只有残酷的欲望,它们摧毁了我们的家园,让我们失去无数亲爱的同胞……唉,愿他们的灵魂回到神明身边得以安眠。”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神明对于人类的苦难视而不见呢?明明发生了这样邪恶的事情,神明难道不应该出现帮助人类战胜魔物吗?!亲手创造的生命在魔物的铁蹄下家破人亡、死伤惨重,这难道就是神明大人‘爱’的表现吗?!”少女情绪激动地质问那位苍老的神官,她脸上的泪水像河道一样,在灰与血液之间肆意流淌。

    “我的孩子,你这是在对神明说非常不敬的话。”神官的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古代的典籍中常常有神使降临世间指引人类的记载,近百年来也偶有奇迹发生,可见神明并没有抛弃人类。当前神学界的主流观点是,祂正在休眠,或者说,现在漂浮在天空之中的是处于冬季循环的神明,祂的力量正处于低谷期,不足以修正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

    “那岂不是说,在神明苏醒之前,我们都没办法战胜魔物了……”

    “不,事情还没有那么糟。我曾经在古代的典籍中读到过一些相关的故事,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明与神使之外,还有第三种能够拯救全人类的存在,他们被我们的先祖称为‘勇者’。每当人类面临浩劫之时,王室就会从异世界召唤来年龄合宜、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让他们作为勇者去与一切灾祸抗争。不过,话说回来,勇者质量良莠不齐,其中的大部分都死在讨伐魔王的路上了,我们还是期待神使的降临比较有希望。”

    废墟上白骨累累,不是个适合讲授神学课的地方。于是神官带着身后的十多个孤儿离开了。

    “神使的降临……”

    队列最末的那个孩子却一时恍惚,站在原地反复咀嚼这个意味深长的词组。与其他孩子不同,他像古书中的传染病人一样在面前蒙着一层黑色的破破烂烂的纱,隐约能自纱下窥视到鲜红色的皮肤与空洞的眼窝。美丽的神使轻轻挥手,那些噬咬他的火舌就消散了,最后刻印在记忆中的神秘笑容,像是一阵轻柔的细雨,因神明的慈爱润泽这满目疮痍的世间。

    人类这边苦不堪言,魔物那边却完全是另一番喜气洋洋的景象。

    且说旧王与其爱女被勇者斩杀后,旧王的幼子成为新王。元老院中某些大臣曾怀有夺权篡位的心思,但都被这位新王以极度残酷的手段镇压下来。身为高等魔物,新王喜爱以人形示人,即使是在提起这些血腥往事的时候,脸上也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我呢,想要向人类的国度宣战,想要让魔物的国度扩张到全世界。”

    魔族的新王在宫殿大厅中谈起自己的梦想,他把地图扔到大臣们面前,被红色墨水圈出的村庄即是第一次行动的目标地点。

    元老院的大臣们感到不寒而栗:在他还是个没有继承权的王子的时候,他从未如此明晃晃地展露过他的野心。

    魔物的国度里也流传起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说新王因觊觎王位的继承权,与人类的勇者里应外合,一起杀死了父亲与长姐,现在又要通过与人类交战的方式把对他有意见的大臣派到前线,让他们在战火中死去,以达到维稳统治的目的。不过,魔族本就是崇尚弱肉强食的,虽然有关勇者的部分听起来有点不爽,但这样的阴谋论反倒让更多的魔物尊敬他们的新王了。

    在新王的统治下,弗尔本王朝很快到达了全盛时期,魔物的国度版块不断扩张,被火焰焚烧后余下的灰烬都将成为魔物们恣意生长的养料。人类只得忍痛放弃那些国土,将幸存的难民接到安全地带,预备养精蓄锐,日后对魔物发起一波彻底的清算。而魔王考虑到近来后勤供应吃紧,也认同此时休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第一次开战到短暂的和平,途中人类遭受的种种苦难,也只不过是短短几年内集中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十分珍惜这难得的和平时光。魔王自城堡顶楼的暗红色窗子向外望,久为战事绷紧了弦的国民们终于放松下来,手中摇晃着盛满美酒或鲜血的杯盏,自发来到街道上载歌载舞,毕竟禁止魔族内部当街斗殴已经被魔王列入严苛的法条中了。过去的魔族不懂什么是法律,新王上任后多杀了几个闹事的也就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