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当夜死了一百四十人,顾羿亲自数了的,一个个看过来,刚开始会怕,看久了就不觉得怕了。他爹死在水榭,死得很“雅致”,正对着一片荷花池,死的前一刻好像还在赏鱼,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顾骁身上很干净,唯有胸前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死后身形立而不倒。

    顾羿走过去碰了碰他,好像爹还活着,他在顾骁旁站了会儿,然后拉了拉他爹的手,他想说对不起,全家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他对不起顾家。

    他想说为您报仇雪恨,可是顾晓死之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刺客放过顾羿就走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仇人是谁。

    顾羿在顾家游荡,如同一只游魂,遍地的尸体也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亲切,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看着他从小长大,他害怕不起来,有时候还会对死去的小风和母亲说说话。

    后来顾羿游荡到顾家刀塚,这里悬挂着上千柄刀,阴森森倒映出顾羿的脸,他满身血污,脸上带着黑红色的血,像是一只鬼,他迟疑片刻,对着刀露出一个笑,刀身如同镜子,千把刀映出一个少年的笑脸,笑脸相互交叠,把笑映得好像在哭。

    每一个顾家人,出生起就会给他打造一把顾家刀,悬挂于刀塚天顶,与先辈的刀放在一起,十八岁的时候家主举行仪式授刀,假如这人死了,人的骨头收敛起,刀身要回到刀塚,在顾家,刀比人更重要。

    倘若顾羿长到十八岁,顾骁和萧韫玉会带他来刀塚领一把刀恭贺他长大了。他会接过刀羽翎,名牌挂进百鹤堂正式成为顾家刀宗的继承人。

    顾羿笑完了,给顾家刀塚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顾羿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都是冷的,他静静盯着眼前方寸大小的土地,感受着顾家最后的温存,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一股血柱从他额头流下,像是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

    等王升儒找到顾羿的时候,他已经在尸体堆里坐了三天了,没人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做到的。

    顾羿想起顾骁,声音有些闷,问:“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上了正玄山后很多人提起顾羿的父亲,提起顾骁他们大多数会说他一生仁义,是个好人,但再多的也没有了,好像顾骁跟普通江湖话本里的人物没什么分别。

    王升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停才笑说:“是个有趣的人。”

    顾羿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笑了笑,在王升儒的描述里,顾骁起码是个活人,而不是人人口口相传的一个“顾大侠”,他想,兴许爹跟王升儒真的是好友。

    王升儒回来后,顾羿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折腾,每日清早去找王升儒练剑,偶尔俩人聊一聊刀法,每日下了早课,跟着王升儒打坐念《玄同真经》。顾羿的生活开始归于平淡,无聊时就去医庐看看沈书书,倒不是多喜欢这个话唠,而是想在医庐里坐坐,他记得之前在这儿和师兄养伤的日子。

    沈书书的医庐乱得跟个猪窝也不分伯仲了,难怪徐云骞当时不愿意喝沈书书熬的药。顾羿看的看的就看不下去,顺手给沈书书收拾了。

    沈书书倒很喜欢顾羿,这小子干事儿很利索,灶台都擦得一层不染,顾羿是被徐云骞影响的,他跟在徐云骞身边久了,师兄还未说话他就知道哪儿又脏了哪儿又乱了。

    “要不要拜我为师?”沈书书悄咪咪问他,沈书书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就只有在正玄山陪这些臭道士,一辈子的修为都没有衣钵可以继承,看上顾羿也不是因为觉得他天赋如何高,而是实在是没处可传了。

    顾羿果然不感兴趣,尤其是沈书书这种追着老青牛满山跑的怪医,一边扇风熬药一边冷漠道:“我有师父。”

    沈书书有点急,绕着他转,“你就不想行医救人?悬壶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