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已经是十好几年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有分田到户,是分田到组,不是现在的村民组,是一个生产队分成若干个小组,自由结合,每三到五家一个小组,叫互助组,然后把生产队的牲口农具分了。老牛一家孩子多,棒劳力就老牛自己,因此就没有人愿意和他结合,后来结合完了。剩余三家,一家男人是一个痨病鬼,一家男人死了。没有办法,就结合到了一起,三家的人少,分牲口的时候最后挑,大牲口都挑完了,剩下一头瘦骡子,按说骡子也是快牲口,可是那时候都指望着牲口能下小牲口,骡子不会生育,自然就没有人要了。收麦时候,家家都是大丰收,怎么会不丰收呢?大集体时候的懒汉勤快了,不会种地的也能把地耙的笔直,就连尿泡尿也憋着,跑到自己家的责任田里哗啦啦的放了。”村主任说。

    我嘿嘿笑笑,这个场景我知道,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分田到户农民的积极性一下子迸发出来,田野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就连下雨的天气,也会有人披着塑料布到田间,挖开湿漉漉的土壤,捧到面前,闻一闻,抓一抓,甚至捏一撮尝一尝,拥有了土地的农民才是真正的农民,洒下的种子比自己的孩子都要亲,每天一早起来到田间去看一看,走一走,回来吃饭的时候就觉得香甜。

    收麦子的时候最辛苦,那时候我已经五六岁了,天不亮就起床,走在布谷鸟咕咕叫的湿漉漉的黎明,大人们割了一趟麦子拐回来天还没有亮,我也拿着镰刀在地头学着大人割麦子。饿了,就啃几口馒头,渴了灌几口白开水,一直到中午,还舍不得回去做饭,那时候的天气真热,真的把人晒掉一层皮,我之所以上学的时候不敢落后,就是有一个梦,逃离土地,尽管我已经爱上了那片土地。

    最早分地的时候,是村子东面所谓鸡叨地,在村子的周围是很难成庄稼的,那时候家家喂的有猪有羊有鸡子,村边的庄稼几乎被这些家禽家畜糟蹋完了。早春的时节,我在父亲说那是我家田地的一棵树下种了几棵梅豆,每天端着水壶去浇灌,然后挖出来看看他长成了什么样子,梅豆的颗粒不断膨胀,然后伸出嫩黄的呀,白白嫩嫩的,我每天都挖出来看看,有时候一天几次,那几棵梅豆在我的‘精心照顾’下,终于夭折,为此我遗憾了好久。

    “都是一样的,我老家也是这样。后来呢?”我问道。

    “那一年的麦子大丰收,家家户户的场里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麦秸垛,由于怕下雨,都是白天黑夜的碾麦子。老牛几家就一头瘦骡子,没有办法,就和另外几家的一头驴合在一起碾麦子,那天已经是中午了,老牛要回去吃饭,就把缰绳交给了大怪,想着很快就会回来,再说麦子已经快碾好了。老牛走后,大怪牵着绳子,两个牲口拉着石磙吱扭吱扭的转圈。走了几圈,两个牲口觉得主人的声音不对,加上晌午了,人饿了,牲口也该喂了,就开始踢套,大怪年轻,不熟悉赶牲口的号子,越是叫嚷,牲口越是蹦跶,尤其是那头骡子。大怪一生气,啪啪的给了骡子几鞭子,骡子蹦的更欢,拉着石磙猛跑起来,大怪怎么叫就停不下来。眼看要出事,大怪丢下鞭子上前拢住骡子的头,骡子停下来了,可是石磙继续往前跑,钢筋做的辕一下子插进驴的肚子里,小瘦驴在地上弹腾了几下就不动了。老牛从家里出来,看见驴翻着白眼,一鞭子下去,大怪的背上就起来一条蛇一样的红印子。”

    我愣愣的听着,这些场景我能够想象到,在我的老家也经常出现这样的事,拉车的牲口,走到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一旦车子装载的太多,就容易翻车,牲口就会受伤。

    “大怪脾气倔,扭头就走了,这一走,再没有见他回来。”村主任说。

    “就没有出去去找找?”

    “刚开始都以为大怪出去几天就会回来的,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那时候他有十六七岁。可是几天过去了,大怪没有回来。家人就在亲戚家里打听,没有他的下落,又到其他的地方找,还是没有音信。老牛的老婆为此哭了好多次。老牛在街上说‘不找他,死了更好。’老牛一直没有找过大怪,他觉得这个儿子是给他赌气的,既然赌气,咱们就来吧,凡是有人问起大怪i老牛就是一句话:不找,死了更好。老牛一直在生大怪的气。那时候农民把一头牲口看的比儿子都重要。”

    “驴是借来的,后来咋处理了。”

    “当时村民看到驴躺在地上翻白眼,都说它已经死了,收麦的天气,热,不一会儿就有苍蝇乱飞,老牛在场里嚎啕大哭,有好心人说:牛哥,不要哭了,看咋处理吧,再过一会儿驴就腐烂了,趁着驴刚死,还能卖几个钱。于是就有人叫来一个屠户,把驴拉走了,给了七十块钱。”

    “那时的驴肉便宜,一头驴买卖了七十块钱。现在要卖好几百。”

    “是,那时候吃驴肉的不多。驴肉不好煮,一般的农户做不成。驴死了,驴是借别人家的,经过中间人说和,老牛赔了人家三百块钱。那三百块是老牛多年的心血,是准备翻盖房子以及给大怪娶媳妇用的。”

    “是,那时候工人也就几十块钱的工资,刚上班的八块半。”我说。

    “自从死了那头驴,老牛渐渐的沉默寡言,有时候自言自语,一个人在田间劳作。好在牛奇考上了大学,那几年老牛好一些,这几年不知道是咋回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整天在附近转悠,夜里也是乱窜。”

    “老牛的老伴哩?”

    “他的老婆好多年前就死了,好像是大怪失踪几年以后有病死了。”

    “哦,这个老牛心理上有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