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明闻言,神情愕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她亦知他智谋无双,算无遗策;她亦知他看似和风玉暖,实则傲雪凌霜,这些年来,他待她虽看似疏远,实则处处照拂,数次救她于危难,在沈月明的心中,萧简一直都是值得信赖的存在。

    众所周知,这家伙人前人后都是一副面瘫脸,如今突然见他眼底滑过些许晶莹,难得的表情波动,沈月明忽然觉得有点措手不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得嗫嚅地说道:“陛下登基不久,政务未稳,若是此时起了内讧,必将烽烟四起,那军营里的弟兄们怎么办?又少不得马革裹尸而还,大显的老百姓该怎么办?又少不得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西略虽然退了兵,但时常侵扰我国边境,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况且近日有探马来报,说是燕朝歌那边已有军队调动的痕迹,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那年他们三人曾联手抗敌,曾生死相依,曾互为项背,可如今一位成为了大晋的光义帝,一位成为了宣仁太子的儿子,最正统的大显皇位继承人。那年,燕同律冒着被孝安帝猜忌责罚的危险,亲手斩杀耿原,阵前夺了定兴卫的兵权,及时带兵来援,这才彻底在寒江城站稳了脚跟,为北境大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彼时谁曾想到,如此情深义厚的几人,竟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萧简微微地闭了闭眼睛,浅笑道:“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们都在杞人忧天罢了”,沈月明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连连附和,是的,肯定有其他的法子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局。她后来才知道,原来人都是心存侥幸的,可惜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侥幸。

    油灯如豆,火烛影倬,广陵帝走在床榻上,双手交叉相握,右手拇指犹自缓缓滑动,时不时低咳几声。田心公公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过来,满脸心疼地说道:“陛下,该喝药了,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田心,咳咳……”,广陵帝微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朕与阿简相识相知多年,尚未登基之前,他是朕最得力的助手,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又道:“最信赖的兄弟”,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兄弟,倒真是一语成谶。事到如今,他这是在逼朕啊,田心,你说,朕该怎么办?”。

    田心公公闻言,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他自幼服侍广陵帝,对皇帝与萧简和沈月明的过往都知之甚深,还有远走北地的燕朝歌。若是单纯地论对错,田心很犹豫,毕竟燕朝歌叛逃,是因为太后娘娘出手在先,射杀了贤亲王。

    今日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萧简的确是宣仁太子的嫡子,太皇太后的嫡孙,况且还有前先帝爷的遗诏,承嗣塔的玉碟,更有滴血验骨的亲证,这一切都依足了皇室血脉确认的手续,毫无破绽可寻,可谓是完美至极,铁证如山。

    广陵帝见他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倒是个锯嘴葫芦,也罢,去把玉玺拿来,朕已亲自拟好了诏书。哦,对了,你现在派人去一趟定武侯府,传召萧简进宫领旨吧”。

    夜已深沉,周遭万籁俱静,两人四目相望,竟无语凝噎,彼此之间的身份不同,立场不同,得失不同,曾经的知己终究是不复存在了。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究竟是什么原因?”,广陵帝率先打破了平静,萧简淡淡地道:“这把椅子本来就是微臣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还需要什么理由?”。

    “你素来淡薄名利惯了,否则以你的文采武功早就可以请封定武侯府的世孙,可是你却只字未提。当年你化名肖隽参加科考,得了头名状元,却只道是一时兴起,竟隐遁而去。更何况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朕自问还未眼瞎”,广陵帝刻意压低了声音,话中隐有怒气。

    萧简依旧面不改色,道:“不过是区区侯府爵位和新科状元的名声罢了,又怎抵得过一国之君的位子?况且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就不用微臣再多赘述了吧”。

    广陵帝闻言,不怒反笑,连道几声好,好,好,“桌上的诏书已经盖上了玉玺,你先瞧瞧吧,看看合不合心意?”。

    萧简上前拿起诏书,一眼扫过,眉头微紧,道:“御政王?”。

    缓缓地点点头,广陵帝言道:“不错,御政王,既然太皇太后想要效仿前先帝爷,那么朕也依葫芦画瓢,少不得向高祖皇帝请教一二”。

    萧简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太皇太后若是知道此事,怕是要当场吐出一口老血,燕同律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论起政治权谋和腹黑之道来,比起孝安帝也不遑多让。

    高祖皇帝便是宁武帝,也就是前先帝爷德惠帝的父亲,宁武帝身体一直比较孱弱,在位时间不过五年,其中有大半时间都是缠绵病榻,是以子嗣不丰。按照常理来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建立大显王朝,本应选择一位身强体健,聪慧过人的皇子作为继承人,可他偏偏独宠睿敏皇贵妃,而睿敏皇贵妃诞下宁武帝三日后便薨逝了,高祖皇帝哭得死去活来,甚至废朝两月之久。

    睿敏皇贵妃葬入皇陵后,高祖皇帝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册封睿敏皇贵妃之子为太子,就算后宫有嫔妃生下更加出色和合适的继承人,他也从未动摇过废太子的念头,直到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