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地震遇难同事的送别会定在周五上午十一点,在设计院办公大楼顶楼的大会议室里举行。

    这天贺星池特意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来到了院里。谷河地震在七月十日晚上发生,如今已经是七月二十五日,整整过去半个月了。自他工作以来,还从没有跟设计院阔别那么久过。这半个月里经历了地震、在家养伤,今天再回来时,他看到院里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和办公楼,只觉得无限感慨。

    他的三位同事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他先回到电气室所在的三楼,跟部门里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同事们知道他大难不死,极为热烈地表示了欢迎与关怀。闲聊了一会儿,贺星池又直奔大会议室,这时离十一点还有十来分钟,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会场布置。大家看见他来,也都觉得在情理之中,还对他出言关心了几句。

    贺星池坐在后排等了一会儿,其他的同事和领导也陆续到了,到场的遇难者家属分别是杜成钧的妻子、余幸萍的妹妹以及武长河的双亲。三位遇难同事所属部门的领导,除工艺室主任出差在外,其他的也都到场了。贺星池留意到,到场的也包括财务部主任劳伟明。

    到了点,人也来得差不多,送别会正式开始。董事兼副书记胸前别着朵小白花,出来做了一番哀悼讲话。现场气氛沉重,无人不是表情肃穆,隐隐还能听到家属的低声哭泣。

    贺星池从未比现在更深刻地感受到那一度近在咫尺的死亡。他知道,只差一点点,自己也会成为送别会上的主角。

    他抬眼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了谭麦,他正低头为逝者默哀。又去看劳伟明,这个用职权逼着大家入住破烂旅馆的人,此时会不会比别人怀有更深的愧疚呢?

    董事做完讲话,接下来便是给家属发抚恤金。照例是做一副郑重的模样拍了照片,过后好作为设计院网页和公众号的新闻素材。接下来家属又说了些话,无非是感谢关怀云云。虽然家人是因公出差遇难,但遇到天灾总归是无法预料和抗拒的,他们也并不认为家人的工作单位还应该承担额外的责任。

    时间并不长,送别会接近尾声了,有些同事手头上的工作多,已经提前离场。贺星池看到劳伟明也挤开了几个人,正打算离开会议室。

    他心底倏然生出一股怒气,出声喊道:“劳主任,就这么急着走吗?”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大多充满了惊讶与不解,也有些是若有所思,有些则是讳莫如深,更有些是带着看好戏的兴味。而赵传歌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在不远处着急地小声提醒他:“贺星池!”

    道理他都懂,但并不打算停下。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对着一脸茫然的劳伟明继续质问道:“劳主任,你就算不给他们磕三个头,起码也该流两滴鳄鱼眼泪吧?这么快就走了,你觉得像话吗?”

    这话比刚才的要咄咄逼人得多,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火药味。电气室主任黎漫微微皱眉,董事眯起了眼睛,三位逝者的家属诧异又迷惑,而人群中的谭麦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劳伟明反问道。贺星池摆明了要在大庭广众下给他难堪,于是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了。

    “我什么意思?你还装不知道呢?”贺星池快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杜哥他们怎么死的?被塌方的楼体压死的。当初是谁让我们住到那栋破楼里,你还在这跟大家装傻啊?”

    “小贺!”黎漫叫了他一声,提醒他不该再说下去了,“这是给三位同事的送别会,有事要吵也别在这里吵。”

    劳伟明立刻借坡下驴,半威胁半劝说道:“有些话你想清楚了再说。我懒得在这里跟你扯皮,对逝者不敬……”

    “你还知道对逝者不敬?”贺星池顿时怒不可遏地吼道,“劳伟明,这里对逝者最不敬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