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皂救了我家
童年的家是我作梦都想速速逃离的地方，却也是我夜归埋头狂奔最後能回去的地方。夹杂依赖和厌恶的家，那赌X坚强的父亲是掌握矛盾的关键者。费尽心思和创意连一毛钱也要藏的母亲，和只要有赌必赌的父亲，每到了晚餐前几乎都会上演b角力的r0U搏战。一群嗷嗷待哺的稚儿幼nV号哭的，夺门奔赴山下搬救兵的，纷纷就位……时下那些几百集的连续剧算什麽呢﹖战果揭晓﹕永远是父亲翻寻出母亲的私房钱奔赴赌场当火山孝子，母亲瘫坐哭诉陈年的歹命，我们六张嘴只能草草填塞半生不熟犹如野草的食物，惊惶未定进入梦乡。
这样的歹戏往往三天一小场，一月一大场，无预警的、强迫似的进入童年生活。
手痒不离赌、身子单薄的父亲，是个深入地平面几千公尺工作的矿工。在我自卑极深的求学阶段，在父亲职业栏填上「隧道工程师」，以掩饰自己贫困不堪，无法和台北同学相提并论的家世。母亲恰恰相反，从不放弃任何可打零工的机会，常常也吆喝孩群出动，不管是替林务局背杉木下山，或者替翻新厝的村人搬砖块过岸，家庭代工塑胶花，卖自家出产的笋子、青菜、养猪J鸭鹅，供应六个孩子的读册钱和便当菜。自立自强的我们，对下工後的父亲采取监视，以保护自己用劳力攒积的银俩，压根儿不冀望从父亲那儿拿到分文。
即使如此，母亲仍常遭到索款未遂的父亲殴打。有一次母亲正在大灶前煮晚餐，父亲从背後抓母亲的头往砖墙猛力撞击，母亲的哀嚎惊动我们，六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扞卫母亲﹔一路往山下m0黑狂奔求救。当村人抵达时，母亲早已头破血流了！隔天母亲照常到河边洗衣，我循着小径找到她，她一bAng一捶，泪水滚到河里，头也没抬，对我说﹕她已经买好农药，藏在竹林里。接着又开始对命运一连串的控诉，怨从小母亲即逝，父亲y是听信媒人的话，把她嫁给这种人家，那时她已探听出这户人家好赌，寡母X情不好等等，现在弄到她生不如Si，活下去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当时那个蹲在小河上独木桥、才就读小学三年级的我，越听越发毛，俯身对母亲尖声喊﹕「我们老师说你很伟大﹗你很伟大喔！」母亲抬头，眯眼，问﹕啥物叫「伟大」﹖我只好用不轮转的台语再说一遍。母亲脸上乍现光芒，又问﹕「恁老师哪会知影﹖」「我佮伊讲的啊﹗讲阮妈妈安怎甘苦﹖安怎饲养六个囝仔﹖阮老师就讲恁妈妈足伟大ㄟ﹗恁也要打拼读册喔﹗」
母亲得知自己被大家所尊敬的老师称赞，突然动作轻快了起来，脸sE有了些光彩，端起脸盆让我接着，和我一起走入yAn光里去晒衣服。
那瓶农药被我和二哥找出来，倒掉，丢了﹗
长大後回想，真是步步惊心啊﹗差一步，我们的命运必大不同啊﹗
母亲找到了继续为六个孩子活下去的坚定意志，父亲老是用国骂回应六个孩子的求学和生活费用﹕?国中毕业拢拢去找头路啦﹗册免读偌济啦﹗?
偏偏，我们像是为了活命似的，书都读得蛮好的，一早起床都恨不得赶快去学校，学校生活快乐轻松多了﹗
父亲常在我们溜得不见人影的背後，狠狠的追上一声国骂﹕?讨债鬼！?
或许我们的好读感动了老天！父亲他们这些梯次的後备军人训练，正好安排在我就读的国中C场。那天学校碰巧要颁国语文竞赛的奖项。我得到校内作文和测验第一名，代表参加区赛，又各获第一。因两者时间冲突，cH0U签决定作文由我代表参加县赛，因此从校内一直颁到县内，我也一直被喊上台领奖。认识父亲的村人、同事和长官，频频望向父亲，交头接耳。会後我把一盒一盒的香皂交给父亲先带回家，父亲竟然露出极为罕有的微笑。
此後，我渐渐发现父亲居然较少国骂，平日在家的时间也b较多了，也会下厨煮些鱼r0U、卤蛋，甚至亲手做鱼丸给我们吃。还因我们羡慕卖猪r0U的邻居家有种橘子和柳丁，竟然请人载来满车的芭乐、橘子苗，也让我们扛到对面山坡去栽种。几年後芭乐的丰收，还引来了久未谋面的亲戚，连矿场的上司也来了呢！母亲的脸也越来越丰腴了！
接续大哥、二哥，我也到台北市读高中。父母为了让我们兄妹有个栖身处，在中和买了间小公寓。父亲常利用放假日，从山里买来黑猪r0U、放山J蛋，让我们放学归来时，得以享用热呼呼、香喷喷的晚餐。满满一锅的卤r0U和蛋，还可以让我们吃上三四天呢！除此，还会主动给学费、生活费。听母亲说，父亲改变很多，除了过年会去赌一下，平日已不涉足赌场了！大概发觉孩子长大了，会唾弃他的恶习X吧！
我高三下时，父亲因矿坑气爆而骤逝，短短十七年的人间相聚，幸好有那些香皂扭转了悲惨生活，保留了最後几年美好的回忆，到底也圆满了这一世的亲情！
原文刊登於二0一七年六月十八日联合报缤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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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家是我作梦都想速速逃离的地方，却也是我夜归埋头狂奔最後能回去的地方。夹杂依赖和厌恶的家，那赌X坚强的父亲是掌握矛盾的关键者。费尽心思和创意连一毛钱也要藏的母亲，和只要有赌必赌的父亲，每到了晚餐前几乎都会上演b角力的r0U搏战。一群嗷嗷待哺的稚儿幼nV号哭的，夺门奔赴山下搬救兵的，纷纷就位……时下那些几百集的连续剧算什麽呢﹖战果揭晓﹕永远是父亲翻寻出母亲的私房钱奔赴赌场当火山孝子，母亲瘫坐哭诉陈年的歹命，我们六张嘴只能草草填塞半生不熟犹如野草的食物，惊惶未定进入梦乡。
这样的歹戏往往三天一小场，一月一大场，无预警的、强迫似的进入童年生活。
手痒不离赌、身子单薄的父亲，是个深入地平面几千公尺工作的矿工。在我自卑极深的求学阶段，在父亲职业栏填上「隧道工程师」，以掩饰自己贫困不堪，无法和台北同学相提并论的家世。母亲恰恰相反，从不放弃任何可打零工的机会，常常也吆喝孩群出动，不管是替林务局背杉木下山，或者替翻新厝的村人搬砖块过岸，家庭代工塑胶花，卖自家出产的笋子、青菜、养猪J鸭鹅，供应六个孩子的读册钱和便当菜。自立自强的我们，对下工後的父亲采取监视，以保护自己用劳力攒积的银俩，压根儿不冀望从父亲那儿拿到分文。
即使如此，母亲仍常遭到索款未遂的父亲殴打。有一次母亲正在大灶前煮晚餐，父亲从背後抓母亲的头往砖墙猛力撞击，母亲的哀嚎惊动我们，六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扞卫母亲﹔一路往山下m0黑狂奔求救。当村人抵达时，母亲早已头破血流了！隔天母亲照常到河边洗衣，我循着小径找到她，她一bAng一捶，泪水滚到河里，头也没抬，对我说﹕她已经买好农药，藏在竹林里。接着又开始对命运一连串的控诉，怨从小母亲即逝，父亲y是听信媒人的话，把她嫁给这种人家，那时她已探听出这户人家好赌，寡母X情不好等等，现在弄到她生不如Si，活下去也看不到一丝希望……当时那个蹲在小河上独木桥、才就读小学三年级的我，越听越发毛，俯身对母亲尖声喊﹕「我们老师说你很伟大﹗你很伟大喔！」母亲抬头，眯眼，问﹕啥物叫「伟大」﹖我只好用不轮转的台语再说一遍。母亲脸上乍现光芒，又问﹕「恁老师哪会知影﹖」「我佮伊讲的啊﹗讲阮妈妈安怎甘苦﹖安怎饲养六个囝仔﹖阮老师就讲恁妈妈足伟大ㄟ﹗恁也要打拼读册喔﹗」
母亲得知自己被大家所尊敬的老师称赞，突然动作轻快了起来，脸sE有了些光彩，端起脸盆让我接着，和我一起走入yAn光里去晒衣服。
那瓶农药被我和二哥找出来，倒掉，丢了﹗
长大後回想，真是步步惊心啊﹗差一步，我们的命运必大不同啊﹗
母亲找到了继续为六个孩子活下去的坚定意志，父亲老是用国骂回应六个孩子的求学和生活费用﹕?国中毕业拢拢去找头路啦﹗册免读偌济啦﹗?
偏偏，我们像是为了活命似的，书都读得蛮好的，一早起床都恨不得赶快去学校，学校生活快乐轻松多了﹗
父亲常在我们溜得不见人影的背後，狠狠的追上一声国骂﹕?讨债鬼！?
或许我们的好读感动了老天！父亲他们这些梯次的後备军人训练，正好安排在我就读的国中C场。那天学校碰巧要颁国语文竞赛的奖项。我得到校内作文和测验第一名，代表参加区赛，又各获第一。因两者时间冲突，cH0U签决定作文由我代表参加县赛，因此从校内一直颁到县内，我也一直被喊上台领奖。认识父亲的村人、同事和长官，频频望向父亲，交头接耳。会後我把一盒一盒的香皂交给父亲先带回家，父亲竟然露出极为罕有的微笑。
此後，我渐渐发现父亲居然较少国骂，平日在家的时间也b较多了，也会下厨煮些鱼r0U、卤蛋，甚至亲手做鱼丸给我们吃。还因我们羡慕卖猪r0U的邻居家有种橘子和柳丁，竟然请人载来满车的芭乐、橘子苗，也让我们扛到对面山坡去栽种。几年後芭乐的丰收，还引来了久未谋面的亲戚，连矿场的上司也来了呢！母亲的脸也越来越丰腴了！
接续大哥、二哥，我也到台北市读高中。父母为了让我们兄妹有个栖身处，在中和买了间小公寓。父亲常利用放假日，从山里买来黑猪r0U、放山J蛋，让我们放学归来时，得以享用热呼呼、香喷喷的晚餐。满满一锅的卤r0U和蛋，还可以让我们吃上三四天呢！除此，还会主动给学费、生活费。听母亲说，父亲改变很多，除了过年会去赌一下，平日已不涉足赌场了！大概发觉孩子长大了，会唾弃他的恶习X吧！
我高三下时，父亲因矿坑气爆而骤逝，短短十七年的人间相聚，幸好有那些香皂扭转了悲惨生活，保留了最後几年美好的回忆，到底也圆满了这一世的亲情！
原文刊登於二0一七年六月十八日联合报缤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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