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天上降下暴雨,捶得大地哗哗作响,犹如天神在擂鼓。姒启祾却睡得酣透,八年来,这是第一个没有服用安眠药而摆脱了梦魇的夜晚。等他等睁开双眸,见到窗外的天光时,便忽然想家了。姒启祾知道,这一场漫无目的旅行,这一段迷梦样的人生,终于到达了终点。他的人生时钟,可以重新转动了。

    听说姒启祾要走,达加便领着他在村寨里打听有没有去县城的顺风车。二人正倚在篱笆边同一个牧民说话,姒启祾忽觉得天旋地转,像是犯了低血糖,可转而又没事了。达加和牧民也晃了晃,但他们反应了过来,彼此看看,同声问道:“是地震了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尖叫,呼喊声叠起。一匹大黑马不知从哪里奔了出来,在道上横冲直撞、马背上有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他正拼命地想要勒缰,可受惊的马儿全不听指挥,尥着蹶子狂奔。

    姒启祾和达加都冲了上去,想要救下孩子,但高扬的马蹄让他们无法近身。马儿猛甩了肥硕的身躯,孩子被高高地抛起。姒启祾的眼睛追着孩子在空中划过的弧线,纵身一跃,将孩子抱进怀中,随即蜷缩了身子当做垫背,一起摔在了地上。

    肌骨与大地撞击的一瞬间,一股沉闷的疼痛在体内炸裂,迫使姒启祾松开四肢,孩子也从怀中滚落一旁。这时,大地又抖动了起来,摇晃中,姒启祾看见马儿就在身旁发着狂,高高抬起的蹄子一次次砸向地面。他奋力翻动了身体,把孩子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马蹄下。

    听天由命的刹那间,马蹄重重地砸在了姒启祾脑袋旁,溅起的泥土打在他的脸上,耳朵里是嗡嗡的声响。姒启祾甩了一下头,眼底闪出一团眩光,光芒的中央,是已经站定了的黑马,马背上一个青黑的人影。姒启祾知道,那是阿初。

    在莲花秘境里,三级以下的地震都不值一提。可外来的客人为救孩子受了伤,很快就传遍了村寨。大家纷纷涌来探望,躺在床上的姒启祾后背生疼但意识清醒,但有些社恐的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热情的场面,只能装作昏睡。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终于安静了,姒启祾眯了个眼缝看,发现阿初正笑着看他:“都走了,你可以醒了。”

    阿初说姒启祾应该是骨裂了,按道理要送去县医院看,可地震导致山路部分坍塌,路上实在不安全,时间也不能保障,只能暂时留在村寨里静养。姒启祾嗯嗯着咧嘴傻笑,撇头看窗外,天色特别得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清蓝,像大海。一大片的云层悬在头顶,犹如海涛鱼鳞。

    姒启祾问那是不是地震云。正在做饭的阿初抬头看了一眼,说她不太懂。姒启祾再看看屋里晾着的、悬着的草药,又问这里是不是卫生所。阿初却说这是她的家,因为她曾跟藏族的曼巴学过些医术,所以偶尔也给村寨里的人治个感冒发烧。

    姒启祾忽然觉得挺奇怪的,早起时明明归心切切,怎么这会儿又不想走了。但他又很清楚,不想走的原因不是身体上的伤痛,而是他莫名其妙地就愿意留在这儿,这样躺在床上,和阿初一起自然而然地消磨时间。

    姒启祾不想这么相对无言,便问:“你的名字,是珞巴语还是门巴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汉语应该怎么写?”

    阿初头也不抬:“名字就是个音符,怎么写都行。”

    姒启祾有点失落:“那我就叫你阿初吧,汉字初一十五的初,哦,初心的初,初识的初,都是第一次的意思。来墨脱,我经历了不少第一次呢。”

    阿初同他笑笑,开始烙饼。

    姒启祾有点瘪气,但还是不甘心,转而又说:“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姒启祾。姒是女字旁,右边是“以为”的“以”;启就是“启发”的“启”,祾是把“凌晨”的“凌”字,两点水换成示字旁。是这样写……”

    一解释起自己的名字,姒启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空中描画起来,扯得背上生疼,禁不住嘶了一声,便想自己好蠢,也许阿初并不在乎。

    谁知阿初反而好奇道:“你是浙江绍兴人吗?”

    姒启祾大感意外,愣愣答道:“祖籍是。但我们家从太爷爷辈起就定居天台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