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熟睡,元稹替她掖了掖被子,吩咐乳母好生照看,便回了书斋与季九闲聊。

    “微之可是明日启程?”

    “敷水驿争厅一事,今日朝中争论了一场,拟将我远谪江陵,但文书还未下,明日应当还能在京中留一日。”

    元稹心中还有一丝期盼,虽有杜佑和仇士良作梗,但朝臣多数为自己抱不平,难道皇帝当真是非不分么?敷水驿争厅,自己无一丝错处,若是仍旧谴弃江陵,文书上如何着墨?

    “阿宝要挈带同行么?”

    江陵湿热多雨,蚊虫滋生,不是一个好去处,微之要带女儿同去的话,得预备些药膏带着。元稹心中还存一丝侥幸,但季九知道此行绝无转圜。仇士良,刘士元哭诉时,皇帝对元稹极为恼怒,又兼房式一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房式旧主李泌虽已仙逝,但皇帝心中还有眷顾之情,有这一层旧情在,便不问对错,一味袒护庇佑。两事并作一事,如此处罚已算轻的了。

    “江陵离京中千里之遥,又道途难行,若是真下了诏书,自然限期而行,不得在路上拖延时日。阿宝未曾大愈,只得暂留在京中,少不得要托乐天照料一段时日。”

    受辱敷水又贬黜江陵,闻知消息后元稹颇有些愤懑伤心,虽有李绅和白居易安慰,又有翰林院和御史台的官员相继探望,但悲事不悲君,他们并不只是为元稹不平,更伤心的是皇帝不

    问是非曲折,一味袒护亲信。

    因此,来的人大都一边安慰劝勉,一边激愤难平,皇帝昏庸宦官日盛,不过使人听了徒增伤悲。

    保子这么一折腾,倒使元稹分了几分心神,但季九的话又牵引的他忧心忡忡,眉目紧蹙起来。

    “微之与乐天亲密非常,可是自小在一处么?”

    季九见元稹重又忧虑起来,便不忍再使他为此事伤心,另换了个话题谈论起来。

    自大兴善寺初见后,每次遇着元稹,都有白居易的身影。

    路远无由摘寄君,上次与元稹同去西川,以为他作的这首诗是要寄给京里的韦丛,后来才知是写给白居易的。

    郑老夫人仙逝,元稹无俸禄持家,是白居易及其母解囊相助,元稹此次敷水受辱,白居易也递了奏折申辩,洋洋洒洒数千字,替元稹诉说委屈,劝谏皇帝要奖惩得当,丝毫不怕自己被连累。

    季九又想起讨伐王承宗,大军还朝时与白居易同行,他在路上作的那几首诗,竟以韦丛的口吻代答微之的悼念诗,若不是自小相识,通家之好,何至于此?

    “虽非自小相识,倒也差不离,我十岁时,便听过乐天赋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之句,乐天也说未识我之前便已读过莺莺传,素未谋面却心神已交。贞元十九年吏部科考,我与乐天同登科第,一见即相知,迹由情合,言以心诚,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此后又同授校书郎,可谓是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年少轻狂时,一同游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慈恩寺,劫灰池,乐游原,皇子陂,月灯阁,唐昌观……与使君初遇是大兴善寺罢,那日被他和公垂兄捉弄,扮作女郎登台吟诗,若不是使君恰在墙侧,只怕微之已成泉下亡魂了。”

    元稹回思旧事,眉眼间才有了笑意,少年白身,京城浪迹,有友相伴有酒共醉,当真是人生幸事。